第六章

第五章
　　「陆经理。」
　　上司沈笑楠神情倨傲地仰着头，嘴角挂着讪讪的微笑，仿佛正在看自己的笑话。
　　陆春泽这才意识到自己跑了神，整副神思都跑去儿子身上了，完全无视身边这史上最难缠最挑剔的上司，正在刁难着自己。
　　要是往常，陆春泽早吓得一身冷汗了。可今天，他对这些都不在乎了。
　　一天想到星罗在自己离开时那种茫然无辜的表情，陆春泽的心里就跟刀割似的痛。
　　他不知道自己图什么。他为了这个工作奉献了整个人生，奉献了多少青春，结果都比不上这男人一出生就拥有得多。
　　人生是多么不公平。
　　沈笑楠站在自己面前，辛辣挑剔的目光赤裸裸地打量着自己，好像在说「我知道你的秘密」，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……一想到自己的隐私可能就暴露在这男人的视线下，陆春泽突然有种被人扒光了的恐惧。
　　他下意识地系了系衬衫的领带，把星罗留在那里的吻痕遮住。
　　也不知道沈笑楠看到了多少，又猜到多少。在他这类优秀到渣的男人眼中，自己这种穷鬼竟然还有性生活，是不是很稀罕很有趣啊？
　　看他紧盯着自己、眯细了眼睛的样子，好像正在琢磨着是哪个女人这么不开眼，喜欢这种没有未来的男人啊？
　　陆春泽越想越阴暗，都要把无辜的围观民众带进自己黑暗的假设中了。
　　沈笑楠歪着嘴角，很勉强地笑了笑，竟然没有像以往一样长篇大论地责备自己。他的微笑中有一丝酸楚，轻轻叹口气，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。
　　陆春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　　◇◆◇
　　工作到两三点，胃部的饥饿不适感已经翻江倒海，他都快要晕过去了。
　　离开办公桌到楼下饭厅去吃饭，没想到收银台亲切的阿婆居然一脸暧昧地凑过来，对他说：「陆先生，你还没用对象吧？」「啊？喔……是喔……」阿婆大概是年纪大了，眼睛不好使，耳朵也不好使，没看出他今天不对劲，也没听到公司内外沸沸扬扬的流言。
　　她把陆春泽拉到一旁去，好心好意地说：「阿婆看你年纪也不小了，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，听说你还有一个儿子吧？」陆春泽尴尬地点点头。
　　「阿婆这里有个很不错的女孩子喔！比你年轻好几岁，也在这家公司呢……」「那个……阿婆……」陆春泽刚想习惯性地拒绝，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。
　　奇怪了，为什么以往这些年，每每有人给他介绍适合的对象，他都要拒绝呢？几乎是一考虑到儿子星罗要有个后妈，他就反射性地想要拒绝，因为在他心中，没一个人配得上成为星罗的妈妈。
　　如果不是他一直以来都把女人拒之门外，他还会至今都孤家寡人吗？
　　如果不是这么多年家里连个正常女性都没有，星罗还会有那种怪异的举动吗？
　　如果……
　　一想到这些，陆春泽就惶恐地察觉，会不会是自己不正常的私生活，才导致星罗对他有变态的欲望的啊？
　　他内心充满了罪恶感。
　　他一时的犹豫，好像给了阿婆可趁之机。她拉着陆春泽热情洋溢地介绍了一大通：「那个女孩子就在这幢办公楼哦！要不要晚上阿婆就介绍你们见面啊？」陆春泽支支吾吾地答应着，转身朝窗外碧蓝的天空望去。
　　如果今天晚上有约会的话，他是应该先对星罗讲一声的吧？
　　◇◆◇
　　快要下班的时候，陆春泽再也无法忍受身上黏腻无比的感觉。
　　公司有给在营业第一线的职员们准备更换制服的房间和洗浴间，陆春泽趁着没有人的时候，偷偷溜进浴室，准备把昨夜满身的脏污好好清洗一下。
　　职员的浴室没有什么大镜子，正好他也不用面对自己。
　　脱衣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臂、大腿、胸部和身体内侧到处都布满了星罗留下的咬痕，这小子像要对老爸疯狂宣示自己的占有欲似的，给他留下无数羞耻的痕迹，不管怎么洗都洗不干净。
　　他躲在浴室里面粗暴地揉着自己的身体，直到这时候，干涩委屈的眼泪才从眼眶里滑落下来。
　　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了。星罗也不是他的小男孩了……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，心情糟透了……陆春泽靠着冰冷的墙壁，眼泪跟水珠一起没出息地流下来。
　　突然他听到静静的淋浴室里面传来脚步声，有人走过来了，陆春泽急忙抹抹眼睛，背对着淋浴的格间往里站。
　　淋浴间里面有几十个位置，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喜欢跟别人面对面站，赤身裸体的同性有什么好看的。
　　可他听着那个男人的皮鞋声由远及近，一步步朝这边迈了过来。而且在这种地方还穿皮鞋，也太怪了吧？
　　他斜过眼去下意识地看，却发现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他身后。
　　陆春泽吓了一跳，隔着浴室的水气，他身后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裤、昂贵的衬衫被水打湿了贴在身上。他那一看就知道售价不菲的名牌皮鞋，也被踩在一滩水里面，可他本人却毫不在乎。
　　陆春泽心想这货怎么回事？脑子有毛病吧？有钱也不是这么骚包的。
　　一抬头对上对方的脸，陆春泽吓得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。
　　「哇啊啊啊……沈、沈总？」
　　陆春泽脱口而出，差点管他叫「沈大官人」，私下里大家他都这么称呼他。
　　沈笑楠莫名其妙地跑到浴室里面来逮他，难道是发现他工作时间翘班了？
　　他的眼神怪怪的，虽然陆春泽不怎么介意被同是男人的家伙盯着看，可今天他身上到处都是羞耻的印迹，如果被人看出来……再联想点什么……那他还要不要做人啦！
　　他只不过想找一个没人看得到的地方独自伤心……怎么就这样都不行啊！
　　也太无奈了吧！
　　火眼金睛的上司大人，您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？
　　陆春泽缩着身子，贴紧墙壁，已经不知道该躲到哪里去。
　　他惶恐的样子像是被逮到做了错事的小孩子。
　　沈笑楠的目光极其没有礼貌，把光裸的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，口吻极其霸道。
　　他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：「你昨晚做了什么？」陆春泽刚想回答「关你屁事」，这家伙也未免太无礼了！
　　沈笑楠突然就表情阴鸷地向前迈一步，挤进他狭窄的淋浴间，视线冰冷地望着他：「说！你做了什么？」陆春泽光着身子，冷不丁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挤到墙边，巨大的压迫感，让他不知如何是好。
　　这男人和星罗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……浑身都是冰冷和肃杀，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，责备着他。
　　陆春泽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，温热的水渐渐变得冰凉，在他和沈笑楠之间哗哗的流淌着。
　　沈笑楠的衣服很快被浇得透湿，质地优良的衬衫下是他结实干练的男体。
　　他一把箍住陆春泽的手，指着他手腕上明显是束缚的痕迹，恶狠狠地问：「这是谁弄的？」陆春泽实在很恼火。
　　这臭屁小子什么口气啊？我干了什么，关你屁事啊？就算他因为荒唐的私生活，而影响了工作，他也没资格来骂自己吧！！
　　陆春泽怒冒三丈，从昨晚就开始压抑的怒火，从心里升腾出来。
　　他也顾不得没穿衣服的自己，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有多虚弱，指着沈笑楠的鼻子吼：「谁弄的，你管得着吗？」「这是我个人的私生活！我想和谁玩、怎么做，都是我的事！！你管天管地，还管得住我发泄性欲啊！！」沈笑楠眸中冒出恐怖的怒火，陆春泽从来没在这个冷静的男人脸上看到这么凶狠的表情。
　　他完全失去了理智，把自己推倒在墙上，双手箍住他的脖子。正当陆春泽以为他想要掐死自己时，沈笑楠的双手却又突然捧住他的脸，朝他微张的嘴唇狠狠吻去。
　　陆春泽彻底傻眼了。
　　恐怖的上司想要干什么？
　　经过昨晚的洗礼，陆春泽明白，男人和男人之间也一样会有性欲。
　　那欲望一旦燃烧起来……会比异性之间的更疯狂，更不顾一切。
　　可这个平日就喜欢摧残折磨自己的变态上司，怎么也会突然对自己有兴趣？
　　这也太荒唐了吧！！
　　当他是什么啊？发情的母狗啊！怎么是个男人都想要来上他啊！！
　　陆春泽气得狠狠回咬他一口，对沈笑楠这种自以为是的混蛋，他可不存在啥怜惜，得罪了他也不怕。
　　沈笑楠被咬得满口是血，呲牙咧嘴的，却没有打算要放弃。
　　他把陆春泽按在墙上，神情倨傲，态度蛮横无礼：「你装什么纯情？看你这下贱的德性，昨儿晚上被操爽了吧？」陆春泽脑中一阵轰隆隆的响，被那个嘴脸一本正经的上司指着鼻子骂，他却毫无还口的资格。他现在的模样，是个成年人都能猜到发生过什么。
　　他一时闪缩露怯的眼神，更肯定了沈笑楠的怀疑。
　　他愤怒得超出自己想像，紧紧掐着他的脖子：「他妈的！是谁！是哪个畜生碰了你？」陆春泽真想一脚把他踹飞！也口不择言地骂道：「滚！我被谁操了，关你屁事！我还没喊痛呢！你在这里嚷嚷啥？」「你这骗子！」沈笑楠突然指着他的脸骂。
　　「我骗你什么了？」
　　「骗子！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喜欢男人的！！！」沈笑楠像要抓狂了。
　　「因为知道你不喜欢男人！我就算再喜欢你，也只能痛苦地忍耐！！」「可你居然跟男人睡了！你他妈居然跟别的男人睡了！！」「你这放荡的贱人！！你毁了我的初恋！！」「初、初恋？」陆春泽张目结舌，「你……你是第一次喜欢别人吗……」「要你管啊！！」沈笑楠怒吼，玻璃心碎了一地。
　　「好吧……」这副混账相，不用问也知道是第一次。
　　沈笑楠一派歇斯底里的样子，好像小男孩心爱的玩具被别人抢走了，各种悲天怆地。
　　上司突然变成这副陌生的抓狂样，把陆春泽也给吓傻了。他呆呆地站着，任凭他对自己一番捶胸顿地。
　　可沈笑楠虽然很凶，却好像并没有想伤害自己的意思。
　　相反，陆春泽发现他平时装得居高临下，实际上却还是小孩子脾气。
　　这种天生优越感十足的家伙居然会喜欢自己？那他对自己各种惨无人道的摧残究竟为了啥？
　　深更半夜叫他出来当司机，每次出国都要他前后打点伺候，加班时间永远无边无际……这、这、这……这会是喜欢别人的表现吗？
　　陆春泽完全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！
　　二十出头的沈笑楠和年轻的星罗一样，是另一世代、甚至另一星球的生物。他这个「大叔」已经消受不起了……◇◆◇沈笑楠在浴室里面鬼吼鬼叫了一番，直到两人的动静被随即而来的员工察觉到。他才举起手刀，一副要把陆春泽杀人灭口的样子，说：「今天的事，不许对任何人说！」看着小子眼眶还红红的，却还在威胁自己，陆春泽真是哭笑不得。
　　「你放心！被男人看上这种丢脸的事情，我才不想被人知道呢！」「那你和男人上床的事呢？」沈笑楠忿忿不平地瞪他一眼，踩着湿淋淋的皮鞋出去了。
　　陆春泽下班以后，在浴室里换上一套崭新的工装。工装的西服样式虽然有点老土，但总比他原来的皱巴巴的衣服好上很多。
　　今晚沈笑楠没有叫他加班，他本来惬意得很，但一想到回家后要面对儿子……他心里就七上八下地，连迈进出租车都没有勇气。
　　在公司门前徘徊很久，陆春泽突然做了一个决定。他决定要把今天餐厅阿婆介绍他的那个女孩子带回家去。
　　虽然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提醒他，这是一个坏主意，糟透了简直！
　　可陆春泽根本没勇气独自去面对儿子。
　　有一个女生在，又是他相亲的对象，星罗应该不会太过份的吧？他再嚣张，都会给老爸留份面子。
　　如此一想，陆春泽居然津津自喜于这个主意的天才了。
　　可天不遂意，他想请人家充当一下润滑剂，也得问问别人有没有这个美国时间。阿婆回复说那个女生没有得到他的示好，半小时前已经约了别的男人。
　　陆春泽张口结舌，没想到自己又这么错掉一段姻缘了。
　　这年头，谁又会为谁痴守谁一生呢？
　　就连短短半个小时，居然也不愿意等待。
　　他回公司看了看，公司里面各个部门的同事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，似乎只有工作狂上司房间里的灯还在亮着。
　　让这家伙陪自己回家？好吧，他还没那么脑残，找死找得那么大义凛然的。
　　陆春泽在公司踌蹰了一阵子，就很认命地走下楼，到车站搭车去了。
　　可不到两分钟的时间，上司沈笑楠那辆帅气霸道的进口跑车，就开过来停在他的面前。面瘫上司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说：「搭车？我送你回家？」他的口吻很简单，却不容人拒绝，几乎与此同时宽敞的车门就打开了，里面空调的暖风带着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，陆春泽发现他的身上有股让自己很迷恋的味道。
　　多半是荷尔蒙吧……
　　◇◆◇
　　车子开到自家楼下，陆春泽很干脆俐落地跳下来，并没有要邀请沈笑楠上去坐坐的意思。沈笑楠也没那么不识趣，他说：「我看起来是那么不受欢迎的样子吗？」，没有得到回应后，他尴尬地挥了挥手，默默地把车开走了。
　　陆春泽向着他离开的方向道了声拜拜。他和沈笑楠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，他是有钱有闲的公子哥，就算喜欢男人，也不会影响他风流快活。自己算什么，他人生一个小插曲而已。
　　不过沈大官人离开的样子还真有点失落呢……
　　陆春泽瞥瞥嘴，他可没心情伺候另一个大少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