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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

我和我的母亲(寄印传奇) by 气功大师

2018-8-2 06:01

  中午王伟超在我家吃的饭。我难得地和母亲多说了几句,她却爱理不理。王伟超一个劲地夸母亲做的菜好吃,奉承得近乎谄媚,却让她笑得合不拢嘴。王伟超临走才提到邴婕。他问我为毛不问问邴婕。于是我就问了问邴婕。他就告诉我邴婕去了沈阳她父母那儿,要再过几天才能回来。我说哦。他说哦你妈屄啊哦。

  送走王伟超回来时,我发现二楼栏杆上还搭着那张旧凉席。至于是忘了收还是刚晾上去,就不得而知了。我死活想不起来清早栏杆上是否空空如也。

  当晚,我从厨房往楼上扯根线,插上了录音机。还没放几首,奶奶就抗议了,说:「这鬼哭狼嚎的都什么玩意儿,有戏没,听段戏。」我假装没听见,结果被一痒痒挠敲得蹦了起来。

  夜深人静,只剩下星星的气息。奶奶早已呼呼大睡,我却支着眼皮,苦苦煎熬。晚饭又喝了好多水,以便半夜能被尿憋醒。我像个夜游症患者,游走于楼顶、楼梯口、院子和父母房间外,侧耳倾听。

 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,陆永平似乎再没来过。好几次我都想给母亲说不如让我睡到她的空调房里,但她的一个眼神、一个动作都让我的勇气烟消云散。

  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  然而那一天还是到来了。记得是八月末,月朗星稀,清爽宜人。整个大地都亮堂堂的,像是镀上了一层水银。10点多奶奶就下去了,说是月光太亮,晃人眼。

  没有她的阻挠,我也得以惬意地听了会儿张楚。这个顾影自怜的瘦弱男人用仿佛裹在棉被里的声音唱道:愿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,愿上苍保佑粮食顺利通过人民。我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。我更喜欢那首《蚂蚁蚂蚁》:想一想邻居女儿听听收音机,我的理想还埋在土里。再不就是那首应景的《和大伙去乘凉》,听不太懂,但至少这会儿我正在乘凉。头顶的那片银色像某种药剂,渗入身体里,让人感到安详。这么听着听着,我只觉眼皮越来越沉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耳畔又响起那种叮咚叮咚的风铃声。似乎还有脚步声,猫儿一样轻。我翻个身,恍惚间一个激灵,立马醒了大半。竖起耳朵。门确实在响,脚步声渐行渐远,却颇为耳熟。我爬起来,蹑手蹑脚地靠近阳台。胡同里有个人,影子被月光压成一团,汗衫长裤凉皮鞋,钥匙链都瞅得一清二楚。不是陆永平是谁?他鞋跟不厌其烦地磕着地,已经行至街口。我咬咬牙,长吁口气,转身靠近栏杆,又飞快地缩回了身子。母亲还在院子里!她往堂屋门口踱了几步,又转身扬起了脸,不知是赏月,还是牵挂着婵娟下的我们。

  那晚母亲穿着一件蓝白睡裙,乌亮秀发披肩,稍显散乱。几缕湿发粘在红霞飞舞的脸蛋上,清澈眼眸吸纳着银色月光,再反射出一潭饱满湖水。至今我看不懂那样的眼神,像银色厚重的风,隽永、丰饶却又荒诞不经。母亲仰望良久,叹了口气。我躲在栏杆后的身子不由紧了紧。接下来她走到门口,犹豫片刻,又径直进了洗澡间。亮灯,关门,很快响起水声。我背靠栏杆坐下,扫了眼当空明月,心烦意乱。

  正打算起身睡觉,洗澡间开了门,我侧着身子往后缩了缩。关灯,关门,嗒嗒嗒的轻微脚步声。我扭头一瞥,登时全身僵硬起来。只见母亲一丝不挂,香肩微缩,藕臂掩胸,步履轻盈,瞬间就进了屋内,却给这个白银夜晚空留一抹丰腴肉色。直到楼下传来关门声我才反应过来,拍拍屁股躺到凉席上,睡意全无。闭上眼,各种景象纷至沓来:陆永平滑稽而狰狞的笑,母亲隽冷如水的眼神,枣红色木桌,水光连连的交合处,还有月光下的健美胴体。那跑动中跳跃的乳房、左右颠动的肥白宽臀、光洁的背部曲线、丰满结实的修长大腿……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天蒙蒙亮我就下了楼。上个厕所,又到洗澡间洗了把脸。刚要出去,一撇脸就扫见了洗衣篮里那条睡裙。犹豫了下,我把它轻轻掂起。整个裙后摆都是湿的,扑鼻一股浓郁的腥臊。我心里怦怦直跳,老二一下硬了起来,赶忙扔下,仓皇而出。

  卧到床上,好久才平静下来,遂翻出《福尔摩斯探案集》。记得已看了大半,那天正好读到《最后一案》。看到华生在悬崖上听着震耳欲聋的瀑布声缅怀挚友时,我只觉胸中震荡,险些落泪。夏洛克福尔摩斯怎么会死呢?当然不会啦,下面就是《新探案》,每篇篇幅长了许多。虽然早知如此,但看到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再度现身时,我还是激动得要欢呼雀跃。

  正看得入迷,门被推开,母亲探了个头:「亮着灯在干啥啊,喊你也不应声。」我抬头看了她一眼,扬了扬手中的书。母亲说:「你还吃不吃饭严林?」我这才发现窗外已艳阳高照。起身出门,母亲在院子里洗衣服,手中正搓着那条睡裙。

  我径直进了厨房。老三样,油饼、鸡蛋疙瘩汤、拍黄瓜。我操起筷子夹了块黄瓜。

  母亲在外面笑着说:「年纪轻轻就老年痴呆,赶上你奶奶了。」不知道为什么,我突然就心头火起,啪地摔了筷子。半晌,母亲才问:「咋了?」我隔着门帘说:

  「天天都是油饼汤黄瓜油饼汤黄瓜,吃不烦啊。」母亲站起身,朝厨房走来:

  「严林我给你说,想吃啥你可以自个儿做。」「你是我妈!」我简直在吼。「你妈怎么了?你妈就得把你像老天爷一样供着?」母亲走到门口,停了下来。娘俩就隔着门帘站着。母亲俏脸通红,朱唇紧闭,几缕发丝轻轻垂在脸颊。我匆匆撇开眼,盯着她尚带着泡沫的手:「不吃了!」说着掀开门帘,转身上了楼。母亲站在一旁,没有动。到奶奶院楼顶时,母亲喊:「严林你有本事儿就别回来!」奶奶家已经吃过早饭。我到时奶奶正在刷锅。我在厨房转了一圈,拿了张油饼就啃。奶奶问:「咋,没吃饭?」我说没吃饱。奶奶说:「你妈干什么吃的?

  还有点鸡蛋疙瘩汤,给你热热。」我赶紧点头。吃完饭,进到客厅,爷爷在捋狼毫,电视里播着《西游记》。造纸厂关门之后,爷爷做过两年狼毫,留了点,储在楼上。上小学时,狗杂老师们总是委托我从家里捎。初中不练毛笔字之后,我也是好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。我问爷爷怎么现在又开始倒腾这玩意儿了。上次脑淤血后爷爷就有点口齿不清了,他说练练手,对身体恢复好。我也跟着在一边捋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。一会儿奶奶也进来了,说地里的玉米苗怎么怎么不好,草都比人高。

  很快到了晌午。新闻里尽是泛滥的长江水。爷爷咂着嘴,开始老生常谈,讲六八年大水时自己如何英勇地抢救公社的猪。奶奶直摇头,说老伴竟瞎扯,那年头哪有那么大的猪。我两耳竖起,倾听隔壁动静,殷切奢望母亲能来喊我吃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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